鸽子捉住毛线团，吹着上面粘着的草根儿、细土，一句话不说，一双杏眼剜着大昆、小昆。俩孩子心虚了，停止了打闹，一边一个抱着鸽子的腿撒娇，鸽子才放了脸。
鸽子打的是棕色毛衣，羊毛线看着就厚实，比去年加了十几针儿，华远的啤酒肚越来越大。一说，他还有理，说，司机的职业病，哪个跑长途的瘦得像个鸡嘎嘎。
鸽子想想也是。拆了，加些新毛线重新织，织完华远的，织公公婆婆的，再织俩孩子的，有她在，不能让家里人没合身的毛衣穿。
也有人开玩笑，说，嫂子啊，你看远哥走南闯北的，要是瞄上路边的野花，给你找个小三可怎么办？
鸽子说，大不了再多织件毛衣。人就笑，夸她肚量大，会讲话。
她笑一笑，埋头继续织。
巷子口响起了车喇叭，有人围过去。大昆、小昆急着看热闹，边跑边喊，妈，来车了！
她抬起头，看着人群涌动的方向，默默地放下了活计。
哪个？
俊明和他媳妇儿从上海回来了。
其实她昨天就听说了，卖豆腐的老钱眯着眼数钱，说俊明娘买了一屉子二豆腐，准备给俊明带到大上海去。
俊明是村里的争气娃，毕业后留在了上海，听说搞什么工程，算是个小头头了。一年到头难得回来几趟。这次估摸是领着老婆孩子回家过五一的吧？
鸽子呆呆看着人影往巷口移动。猜测着俊明又在给男人让烟，给女人和孩子发糖果。她没有去巷口，放下活计，起身回了家。她一口气奔到洗手台，定定看着镜子里的人：脸臊得红了，额角有块儿孕妇斑，眼角爬上了细细的鱼尾纹，小腹微凸，韩版碎花裙儿撑得圆鼓鼓的，腰又粗了一圈……
嫁过来六年，鸽子感觉自己老了许多。
六年里发生了什么？要她真说，恐怕也说不清。她自己的婚礼，俊明的婚礼。她生了一对双胞胎男孩，俊明家添了两个女孩。怎么就老了呢？从她嫁过来那一天，也好像一眨眼的功夫。
她哗啦哗啦放开水，两手捧着，“呼啦”泼在镜子上，里面的人顷刻间被粉碎，变得影影绰绰，鬼鬼祟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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